寂海看着城外的尸山血海,凝眸片刻,只说了一句道:“此间之事,我会如实报与唐公,施主好自为之。”
那人因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中倏忽闪过一丝阴郁。寂海立时看出他诡秘心思,便直言道:“施主还是想清楚才好。今日唐公知我回程,已提前在府中设宴,预备款待我等。如此恐怕中军想要留住老衲的话,并不容易。”
那人嘴角一抽,立时换了一幅脸道:“大师乃得道高僧,便是当今圣上亦是恩宠有加。我如何敢拦您的路。不过大师可以走,这个孩童却需留下。唐公早已严令,不得私放流民入城。吾等尽忠职守,实在不敢有违。”
寂海因回过头去,却恰碰上一双惊恐的眼睛。原来那孩童已经苏醒,正死死地环抱着他徒弟,一刻也不敢松手。
此时他望见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恍惚间觉得是见到了阿翁一般,竟不自觉的滚下泪来。
此情此景,饶是寂海已经年过半百,也仍是不免动容。他分明还这样年幼,却已经历人世如此苦楚。寂海刹那间心如针刺,热浪几乎已不自觉的涌至胸臆间。他要救他,也只有他能救他。眼见得那中军还在一旁得意洋洋,他终于下了决心,沉沉问道:“小儿,你愿意和我走吗?”
一边是没了头发的阿翁,一边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黑脸怪,他几乎立刻便做出了选择,含着泪只将两条小胳膊一伸道:“阿翁抱我。”
寂海不由喜悦道:“拿剃刀来。”
身旁那人尤不解道:“师父,你这是?”
寂海便干脆将他抱起向众人宣告道道:“我寂海,今日就收你为徒弟,随我在定国寺修行。你若愿意,就点一点头。”
他其实并没大听懂阿翁的话,可阿娘说过,阿翁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他说的话,想必不会有错。他想到这里,便坚定的点了点头。
寂海见他眼神清澈灵动,更觉得她有佛缘,心中自是又多了几分喜爱。一时他便将怀中幼童举高,目光却直直看向那中军道:“来,我这就为你剃度,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寂海的入室弟子,法号怀真。”
这回那中军再无理由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孩童剃度完,随着诸僧离去。
而他窝在寂海的肩上,却正好将那张紫黑色的大脸深深的刻在脑海中。在他的心里,仇恨已不可抑制地撕扯着皮肉,开始生根发芽。
而复仇之花,从来只能以鲜血浇灌。当终于到了那一天,他有机会能够手刃仇人时,那人垂死之际为求脱罪,却爆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晋阳从来就不缺粮草,反而是府库充盈,甚至经多年贮存,已可供军粮数十载。
隋大业十三年,当时的晋阳城正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可李渊却偏偏犹豫不决,在反与不反间左右摇摆。直到刘武周勾结突厥,突然起兵攻占汾阳,隋帝大怒问罪之后,他才终于拿定了主意。此时,他一是唯恐再继续接济流民,会愈发引起杨广猜忌;二也是箭在弦上,他反意已决,自然不能再为着收买人心,而无谓耗费军粮了。
这位任中军当时受命看守城门,见流民久久不散,唯恐上头降罪。因此才生出毒计,也好不费一兵一卒,便叫他们自相残杀,死伤殆尽。
他一时听毕,眼泪已是滂沱而出。他如野兽般狂吼出声,那人却向狗一样在地上爬着想要逃跑他便上前拉住他灰白头发,开始疯狂将短匕扎入对方的身体,直到鲜血慢慢浸透他洁净的僧衣。
数十年来,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复仇。佛法无边,却解不了他心中苦厄。仇恨像火一样,不仅叫他慢慢忘记了恐惧,甚至也早早教会了他该如何隐忍和伪装。
他住在寺中不过半月,就已经明白过来:住持并不是疼爱他的阿翁。阿翁早就饿死了,所以当初阿爹阿娘才没有带着他一道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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