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想要替他整理面容衣衫,却被他伸手挡了回去。
“文帅您这又是何苦”陈沐走上台阶,朝谭钟麟递上了手绢。
谭钟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缓缓坐了下来,就靠在门槛上,仿佛再没了力气一般。
“我谭钟麟咸丰六年中的进士,曾在美若天堂的杭州当知府,担任过江南道监察御史,杭嘉湖道,也曾经到苦寒的西北去。”
“我也不敢说爱民如子,但在陕西减苛税,设书局,兴义学,教百姓种桑养蚕纺织,疏通郑白渠,巡抚浙江之时,又兴修海塘,改定税厘,整顿武备”
“后来又擢升陕甘总督,设立官车局以舒缓转运,罢苛捐杂税以解民困”
“旁人总说我顽固懦弱,是,我没有张之洞左宗棠曾国藩那样的武功,但在陕西之时,回民叛乱,是我解除了回民不准出城的禁令,缓解了回汉矛盾,收拾了烂摊子,离任之时,回民都来给我送行”
“我在兰州设立求古书院,在甘州创建河西精舍,十四年,黄河决口,老夫筹集六十万两白银给河南赈灾修堤,当了六年半的陕甘总督,库存白银百余万两,各州县存粮数百万石,比我就任时增长十倍有余”
谭钟麟一口气细数下来,仿佛在回顾自己的大半生一般,这一桩桩大大小小政绩,也着实让人震撼。
“我做了文官,甚至是绝大部分好官都该做的事情,如今呢?就因为我恪守着文官之道,就要遭人泼粪?”
“你说,这世道怎么了?”
这个老臣抬起头来,满头满脸的污物,满眼都是委屈的泪水,陈沐都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他终于明白张之洞为何突然要读书了。
谭钟麟的私宅很简朴,他不贪不腐,政绩卓著,他是纯粹的文官,他是清流出身,担任监察御史,他的身上始终保持着读书人古朴而经典的气节。
张之洞也是清流出身,或许,他在谭钟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
他之所以突然让陈沐陪他读书,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为了斩断过去,彻底告别那个清流文官的身份!
我的老天,即便远见卓绝如张之洞,仍旧花费了大半生,直到谭钟麟卸任,他才决定彻底告别纯粹读书人的身份。
他与谭钟麟一样,一辈子都没有挑出那口井,他只是爬到井口看着外头的世界,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走这么的远。
如今陈沐终于明白,张之洞与谭钟麟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精神上而言,只不过张之洞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国,向这个世道,做出了一定的妥协。
而谭钟麟是寸步不让,仍旧谨守着文官之道罢了。
陈沐曾以为自己唤醒了谭钟麟,然而谭钟麟用卸任来告诉陈沐,他并没有成功。
陈沐又以为自己唤醒了张之洞,但事实证明,同样没有成功。
他如今终于明白,无论是张之洞,还是谭钟麟,亦或是朝廷上那些人,他们都不需要唤醒。
因为他们都醒着,但他们都在装睡!
想到这一点,陈沐对朝堂政治,也就半点兴趣也没有了。
他欣赏而敬佩谭钟麟,不是因为他的迂腐,而是因为他的纯粹!
他就仿佛在幼时,第一次拜见龚夫子那般,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束拢自己的头发,而后郑重地朝谭钟麟作了一揖。
谭钟麟老泪纵横,他朝陈沐问道:“你读的第一篇文是甚么?可曾记得?”
孩童开蒙,不外乎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之类的东西。
陈沐没有多想,便开口道:“是人之初,性本善”
谭钟麟看着门前满地的狼藉,口中喃喃道:“人之初,性本善呵呵”
“我没错,对不对?”谭钟麟如同一个忐忑的孩子一般,满眼希冀地朝陈沐问着。
陈沐嘴唇翕动,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将谭钟麟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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