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半掩在树木阴影中的一片漠然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这样的盘问分明就是刑官对犯人的口吻。她原本只是告诉他,自己是牙婆家养的女儿,其他的一笔带过,没想到他还是对她的经历起疑。
趁着未散尽的酒意,她笑中带了尖酸:“大人明鉴,玉指甲不过子午丹茅秘不外流的壮·阳药酒,哪来什么解药?”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着力,只觉得神乏目眩,闭着眼倚上身侧树干喘息了两下,又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自己不保护自己,难道还指望别人?”
她第一回遇见水执,便是烟花女子狐媚姿容,一身的耻辱鞭痕都被他瞧了去,她以为最坏的印象,莫过于此。
所以她让鸩师帮她改容,要的便是干净二字。
她本以为改头换面之后,在他面前能够以儒生身份,体体面面有尊严的做人。哪知这才第二次见,便在他面前吐成眼下这么个狼狈样子。这么多年寄人篱下茕茕一身所受的种种欺凌c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让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仰头望向夜空深蓝如锦,星斗阑干,恣意将过去那些不堪当做一种骄傲:
“大人想知道,我便说给大人听。被送进严府之前,我烟花柳巷里头卖过笑,乞民赖户里头栖过身,坑蒙拐骗下三滥,凡害人的手段我都晓得些。迷药媚·药的解药,我向来随身带。一流的佛祖二流的仙,三流的帝王四流的官,这上九流未必就比下九流干净到哪里去!大人你说是不是?我一时疏忽没想到马千里会用玉指甲这种东西来让我出丑,那媚·药的解药虽解不了玉指甲,但起码不至于让我现在倒在子午院里头任人鱼肉。我想着那些人都要去丹茅水榭,大人却会出来,便撑在这儿等大人。这里头除了大人,我没一个敢相信的。——大人,还有什么话要盘问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这么大一段话说完,也许就是一直憋在胸口的一股郁气。
但说完了,听着短暂阒寂间的一两声蛩鸣,看着对面水执被露水打湿的衣缘和足面,忽然又恼恨自己有些过分。
于水执而言,她不过是个小小新进士罢了,他不知道那些前情,在他看来,自己和别的那些新进士有什么不同?
她接近他,确实也是怀了私心。
她见过那么多的男人,可唯独对他念念不忘。
是她所求太多了吧。
她用力甩了甩沉重的头颅,强忍着烦躁道:“大人,扶摇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希望大人不计小人之过,原谅学生这一次。”
她心中杂思混淆,连自称都有些乱了。
“我确实还有话要问。”水执缓缓道,“你和江默生很熟?”
扶摇摇摇头,“不熟。”
“那为何替他出头?”
“大约是同病相怜。就算我不代他出这个头,马千里接下来还是会找我的麻烦。”扶摇目光迷蒙地回忆着方才酒席上的事情,隐约觉得水执的切入点很奇怪。问她和江默生的关系就好像江默生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一样。可是江默生一个口讷言拙的三甲末名,能有什么特别?莫非是他身为宦官的父亲?可她依稀记得江默生什么时候提过,他父亲早些年已经去世了
水执点点头,双手抚膝,吐了口气,“是啊,马千里这人,是个兴风作浪的。以后做了御史,定是四处咬人。”
扶摇本紧抱着双膝,埋头呆呆看着地上的草丛,闻得此言,不由得又望向水执。但见他在草坡上竟也坐得端正,一身衣袍玄色如潭,渊渟沉潜。肩挑星月,气度如山。他的容貌偏深峻严肃,全然不是时下天朝所谓美男子的模样,也难怪在朝中不如薛鼎臣那般讨人喜欢。倒是像那些风宪官补服上的神兽獬豸,看着便令人敬畏。
只是他方才说什么?说马千里会“四处咬人”扶摇嘴角勾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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