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一匹老马破车,用麻绳捆满了箱箧行李物件,大半是书。亭中李通达穿着庶人巾袍,他本来就胖,这时更是被灰麻棉袄子裹得圆不隆冬的。只是一张脸仍是豁达开朗,并不见半分被褫职的沮丧憔悴。与他举酒话别的官员,多是平时在刑部与他交好的律书房同僚,都是心存正义之人,否则也不敢前来给李通达送别。
扶摇驱马过去,李通达遥遥看见便高兴得大声同她打招呼。待她下的马来,只听见李通达道了声:“我的徒弟小丫头来啦!你们等等,我且同她单独说两句话去!”众人挤眉弄眼,他也毫不在乎,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这一年来与李通达相处,两人早已熟络无间。李通达拿她做下属,处处用得得心应手;李通达于律法颇有造诣,审案亦有独到之处。扶摇跟随他一连串案子走下来,大获裨益。
李通达拽着她走到一蓬荒草后面,离众人待的亭子远远的,听不大清了他们的声音。扶摇手中还牵着马,急急问道:“大人,怎会突然被解职归田?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通达摇了摇头,皱着短粗的眉毛,似乎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扶摇,你背后是不是有人?”
扶摇想到水执,倏然一惊,警惕地盯着李通达,拽着马缰后退了一步。
李通达胖胖的脸上绽出一个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勿要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无论是谁,你告诉他,我李通达此生最敬佩的,就是这种不畏权奸c胆识过人的英雄!”
他深深看了扶摇一眼,“你也是,小小一个女子,竟敢为我等须眉不敢之事。”
一个可怕的想法划过扶摇脑海,令她刺棱棱打了个寒战,“莫非”
李通达点了点头,极小声道:“严党已经起疑,我等刑部包括燕尚书在内,与你平日有接触的人等都被调查过。”
他嘿嘿一笑,拍拍自己硕大的肚子:“我李通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胆小怕事,能混则混。活了这么多年,不过一个空食禄米的酒囊饭袋一个。以后史书上会写,‘李通达,谙律法,扶摇之师也;神策二十九年奚北望案,三司会审声动天下,通达幕后运筹之人也。’别说回籍闲住,就算论罪受刑,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他说得轻松,仿佛是他占了大便宜似的,扶摇却心中酸楚至极,知是他为自己和水执顶了罪名,敛衽就要下拜。
李通达哈哈笑着伸手来扶,扶摇忽见他脸上笑容蓦地一僵,下一瞬已经被他猛抱了起来,甩到了马上!
“李大人?!”
扶摇尚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被他用力压伏在马背,听他闷哼一声,便见一支羽箭“噗”地插上了他挡着自己的肩头。
而他后心已经有了一支羽箭。
“大人!”
扶摇目眦欲裂,尖厉一声,仿佛有一柄利锥刺破自己胸膛,那等椎心泣血的感受!
李通达猛然反手拽出肩上羽箭,使尽全身之力扎上马臀——
“快跑啊!”
那马骤然吃痛,咆哮着发足狂奔。扶摇抱着马脖子回头,只见李通达硕大身躯,如巍巍泰山一般,轰然仆地,激起一蓬灰黄尘土!
“李大人啊!”
身旁有羽箭尖啸着擦过,野林村郭飞快向后退却。扶摇双目血涌,泣不成声。从小到大,几曾哭过?便是家破人亡,眼见母死弟沦,身受油煎磨骨之苦,她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曾有观命相者说她是凉薄之性c狠心之人,可今日终究为一个无亲无故之人落了眼泪。
她泪洒一路,髻发四散,也不知是怎么冲回了千步廊,踉踉跄跄奔到女官廨舍门口,手指哆嗦着打开了门锁。
天下四方暮色冥冥,寒重薄雾隐隐约约漂浮在院中枯草硬枝之杪。一片萧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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