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崇奉不自由毋宁死的理念，崇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的革命道理。

    但是，至少在红楼中，我们看到了不奴隶毋宁死的一个又一个事实。金钏之死是一个事实，你可以说是由于金钏的不觉悟，思想精神受到王夫人的控制。甚至连被说成富于造反精神的晴雯，最后也走上了不奴隶毋宁死的悲惨道路。

    从作者也是从宝玉的眼睛里看，自由的平民??贫民生活，比死都可怕，比死更粗野c更低下c更丢人现眼c更无法忍受。请看宝玉在晴雯获得自由后，在晴的兄嫂家所看到的：

    他独自掀起草帘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晴雯道:”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看时，虽有个黑沙吊子，却不象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象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绢子拭了，闻了闻，还有些气味，没奈何，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宝玉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宝玉心下暗道：“往常那样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一面想，一面流泪

    有什么办法，自由的生活质量就是这样低，无法与贾府的生活相比。而自由民中的人，如晴雯的嫂子。其不堪，其如同野兽，其毫无人性，一见宝玉就要“强奸”，更是骇人听闻。

    而至少是从曹氏与宝玉的眼光看来，这些“女儿”的亲属，对待“女儿”的态度，根本无法与贾府的二爷相比。他们的冷酷无情，野蛮粗暴，使他们没有任何善意亲情可言，落入他们手中，还不如落入贾府。

    当然，这样的描写说明了作者在这上头仍然是站在奴隶主的立场上写书的，他认为平民贫民就是魔鬼，平民贫民之家就是人间地狱。

    然而，这也并非完全的伪造。社会的结构是为老爷太太服务的，老爷太太有调动使用社会资源的完全权力，这个资源也包括文化与礼节，物质享受的条件与精神条件，你进入这个结构，你至少能分到一些残渣剩饭，甚至能仗势得意一回舒服一回。而你脱离了这个结构，你只能靠边苟活，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结构中人吃香喝辣，颐指气使。而当时的晴雯，她的最大叛逆，也不过是倚宠耍性，刺袭人两句，向宝玉撒两下娇，她哪里接触得到不自由毋宁死的观念？她怎么会不认为被逐被开除出局是最大的耻辱，她怎么还有活下去的信心？

    我当然希望国人清除不奴隶毋宁死的残余心态，树立不自由毋宁死的普世理念。但是我必须指出红楼内外盛行过的不奴隶毋宁死的观念的事实。只有糊涂得不可救药的人，才会以为是王某人提倡不奴隶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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