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点子,楚邹不自觉踅下台阶。
他冷宫进得匆忙,那一年言语顶撞了父皇,父皇对他盛怒已极,他也绝傲着不肯让步。东宫废黜后皇帝在坤宁宫里坐了很久很久,此后阖宫便像是阴霾压顶,寂沉沉的无有人敢大声喧哗。锦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宫人们的菩萨救星,连敬事房的太监每日都特意把她的牌子安在最前面,就为着皇帝到她这里时能把愠怒平宁。
去时只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一些日常需用都是托小顺子去偷偷取了来。二次净身的小顺子后来处事谦恭卑微,驮着背只敢给他弄来一个小包袱。小麟子缝的丑玩意儿就剩两个荷包,一个贴身戴在了身上。时间都已过去多少年,那蚂蚱腿儿早都枯干成什么样,她竟能第一眼就认出来。楚邹走到陆梨身旁,悄悄睇了眼她的脸,她却并没发现有异样。他的心忽然就有点暖了,应道:“我瞧瞧,兴许是蜘蛛刺儿。”
他也学着她的言辞,清泽的嗓音里是天然带出的皇子贵气。然后便抓过陆梨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吮吸。甜咸的味道,连血也是软香,他轻轻一抿一吐,又继续。
十四岁的陆梨只到楚邹的肩头下,因为伸着手,只得抬起头看他。从未领略过太子爷这样的柔情,她忽然遥远地想起小碧伢,小碧伢那时候那样着迷,一定也没少得他温柔的一面吧。
风卷着落雨噗唰唰地响,楚邹发现她在走神,便解释道:“不瞒你,这是我从前一个小亲随的荷包。身边无有能拿得出手的,翻来找去只找出这一个。她打小爱抓长脚的虫,我也看不住。针刺怕是有毒,吸出来就好了。”说着两排皓齿一磨,那酷似着皇帝年轻时的面庞上,一双凤目濯濯地望定陆梨。
陆梨被他看得有些站不稳,但她进宫来就没打算和他好了,陆爸爸在天头上看着呢。这紫禁城里光阴刹那,再回首都是蒙了灰的前程往事。不论中间有过多少缱绻,过程剩下来都是那么多那么深的伤。
她便眨了眨眼睛,像没事儿一样:“殿下是皇子贵胄之躯,奴婢是当牛做马的奴才。一点小破口而已,殿下这样可把奴婢折煞了。”说着想要把手挣回来。
“皇子被幽禁时尚不及阉党耳。”她越作着寻常,楚邹听了偏越是固执不肯放开,又揩起她的手腕给她戴镯子。
衫子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把里头的裹胸都衬了出来。陆梨的耳根子就红了,屏息悄悄把气儿憋起。
那健劲的手肘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软和软和的,是楚邹从小就讨厌的女人的胸脯。楚邹不自觉看了一眼,想起她那件把丝线绷松了的小褂儿,他的耳根子就也有些不自在。但他怎生并不讨厌,却好像对她已亲如莫逆良久。
楚邹半尴尬半试探地说:“他们在背后的议论你一定也听到了。这座宫廷也像天生爱把我编排,谁人都道我污乱,怎知我当年在亲那小太监时,心中是将她当做女孩儿的。可光阴不给我留间隙,不肯再给我多余点时间把她看清。谁都不告诉我答案,一顶帽子便从此扣下了,她也死了。我想她应是恨我伤她的吧,若你是她,你也会因此而讳忌我么?”
叫陆梨怎么答?他跟前站着就是当事人呢。
没想到楚邹彼时原已猜疑了自己的性别,此刻再想起离行头天晚上给他送饭时的情景,心底里的难受便又涌起。
但陆梨想叫他给狗改名儿,便展颜一笑道:“也未尽然是。奴婢未进宫前便听出宫的老人说,进了宫后命就是主子的了,主子就是赏你做一条狗儿,那也是对你的恩典。但人死不能复生,往生桥上一碗黑汤喝下,小太监回头就不记得殿下了。殿下就是这样挂念,她也不懂领情哩。”
“呜努~”角落里蹭土的黄毛狗麟子适时地发出一声低吠。
楚邹便有些语塞,他向来不是个擅解释的脾性,两个人一时无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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