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鹤看着这一盏灯,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一层。他将近来皇帝赏赐的东西都收罗在一处封存起来了,免得时时见到,自寻不愉快。
但到底是意难平,这又增添了他的烦躁。他将茶杯重重放在花梨木桌上,一声脆响让边上的小丫鬟一惊。
但他又笑自己,这是在和谁置气呢?
他厌恶逃避,又渴望逃避。严清鹤希望这一年是个新的开始,新桃换旧符时能将过去的烦恼也一并抛却了。但这到底只是妄想,他还需面对这些莫名的琐事。
严清鹤吐出一口浊气。他想,他忽然开始厌恶夜晚了。该怪这夜,使他胡思乱想,平添烦忧。
年节之后,一切又恢复常态。之前积攒的事务都需处理,皇帝比严清鹤更加繁忙。直待到冬日终于过去,换上了夹衣,桃花快要开的时候,严清鹤又收到了久违的邀约。
是皇帝的手札,居然用的还是花笺,像极了情人的玩意儿。皇帝说春天将要来了,要请他喝冬天封存的酒。皇帝说,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他。
距严清鹤上回与皇帝私下见面已有月余,他忍不住猜想皇帝的态度。至少皇帝应当是愉悦的,才会玩这样的花样——这使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些。
但严清鹤熟门熟路走至寝宫,将入内室时,却觉得有些不同。往日皇帝邀他相见,都遣散大半的宫人。然而今日门前却还有几人,且都是生面孔。
严清鹤心中疑惑,但仍不动声色地走入书房,却见室内立着个衣饰华美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想来该是婵娟公主。
他心下疑惑更甚,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见公主凝神望向某处,便也朝那处看去。这一看使他双手都惊得冷了——书架上有一条通体翠绿的蛇,方才还吐了吐信子。
他一时顾不得许多,便想叫公主小心。这时皇帝身边一个认识他的小太监对他轻声道:“这是公主爱物,娇贵得很,受不得惊。”
严清鹤越发惊骇,帝王家果然不同,公主竟饲蛇的么?
公主仰起头,对着那蛇柔声道:“青萝,下来呀,我们回去。”
但蛇毕竟不通人性,仍盘踞在书架的高处,不愿挪动地方。公主见严清鹤这不速之客一脸惊诧,竟还安抚他道:“别怕,它没有毒的。”
公主与蛇陷入僵持,有人要将蛇夹下来,公主不愿,仍要再等等。
公主也开始有些焦急了。早有人去向皇帝报信,虽说皇帝一时顾不上这样的小事,但他总会知道。自己的宠物四处乱跑便罢,还溜到父皇寝宫,自己被责怪事小,要是父皇从此不许自己养着青萝了怎么办?
这小蛇似乎听得了公主心声,终于开始慢慢向下游动。室内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公主小心翼翼地靠近,眼见那蛇滑下书架,越过椅背,又爬上书桌,向自己游来。
就在这场追捕要有惊无险地结束的时候,在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的时候,那翠绿的尾巴尖一扫,正扫上墨绿的笔杆。
严清鹤只觉得心猛得一跳,便感受不到它的跳动。因怕人多惊得蛇不敢下来,随公主来的几个宫女皆在室外。严清鹤不知当时有几人伸出手去,但他真切地听得太监尖利地叫了声“哎呀”。他几乎是本能地去抓,但只感到指尖擦到那光滑的笔身,便眼见着那笔在空中画着弧跌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声响裂做两半,那残骸还又向前滚了滚。
满室寂静。
宫人们皆惨白了脸色,公主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连同那蛇都僵在桌上。
严清鹤脑海一片空茫,兀立着听重新清晰起来的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
皇帝就是在此时来的。他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说话,语气是愉悦中带着嗔怪:“你怎么——”
他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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