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辛酸伤感的还有一个人,盘崇仁。他随着人们一起爬上了房,却下不得手。祖上传留下来的产业,世世代代的先人都在阴间看着呢,看着我这个不肖子孙跟人一起扒房。他眼睛发颤,鼻子发酸,摸着房屋的脊兽,
忘了所处时刻,所处环境,不觉潸然下泪。
盘崇仁正在流泪,但听一句高喊大骂,有柄铁镢头向他腰眼猛捅过来,他不防,被捅得倒抽冷气仄身翻倒,顺房坡骨碌碌滚下,还好,卡在别人撬起的一根椽子上
干燥的房梁椽木塞进炉膛,大火呜呜有声。
烧,烧,烧。烧,烧,烧。但是,只听炉火响,不见铁出来。
现场会临近,必须动脑筋快速打开胜利局面。各炉的炉长都召来,要求限时出铁,报时间。
你什么时候出?你什么时候出?有的不敢承诺,有的说前几天似乎就有铁流进火塘了,有的怨言道,就算是孕妇,这么多大木棒子侍弄,孩子也该出生了,真他妈见鬼呀。
四宝眼睛眨了几眨,忽然有招了,扭头对余工作道,老蝎子有一肚子小蝎子,可它就是不生,涨着,什么东西剐破它的肚子,小蝎子呼呼都出来了。铁炼成了,莫非炉子像蝎子,得劈开?
剖腹产?好主意。说干就干,先停掉烧得最久的几座炉子,晾一晾,将出铁口大大地剖开。
啊,原来里面的东西早已像铁了,非常像铁。太好了。掏出来,堆起来,堆得齐齐整整。恰好当夜秋风长吹,五六座炉子出来的铁很快都吹凉了。用连夜加工的草苫子盖起铁堆,留个参观口,把表面流动着铁液痕迹的铁块子摆在口上作为样板。
哈,现场会前夕胜利局面终于出现。
跃进炉c志气炉纷纷仿效。他们的招数更绝,把高炉就地砸塌,拢成方形的堆,草苫子盖上,钢铁卫星就成了。
一夜之间,盘古坑遍地钢铁,成山成海了。
现场会开了。县上c公社的领导看到铁山一个连一个,正在冶炼的高炉火光熊熊,矿石源源不断从地下背出来,盘古坑内以及盘龙山上的树木被砍光后视野开阔,连声称赞。发誓不但要建好盘古坑钢铁基地,连续放出钢铁卫星,而且要由县里进一步组织劳动大军,输出矿石,全县开花,今冬明春搞出个钢铁卫星县。
余工作和四宝胸前佩戴锅盖大的红花,站在桌子上,受表扬。在喧天的锣鼓中,记者拍了很多照片。
随后杀猪。盘崇仁早期养死了一些猪;长到半大时大食堂里炒菜总缺油,不断地杀猪来炸油;过节日了,公社领导来视察了,也挑肥猪来宰;十月一日选出十头肥胖的,脖子扎上红布去县上报喜,赠送给了县领导的食堂。剩余的猪没几头了,没几头也得杀。扑哧c扑哧杀了几头,煎炒煮炸,整个盘古坑都香透了。只有当初用人粪尿熬化学肥料的浓郁气味方可相匹。
盘根已经记不得当时的报纸上的数目字。每天多少吨,每天多少吨。出铁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数目字嗖嗖地飞长,飞长。
县里的报纸单面印刷,油墨不匀,但一夜炼钢五千吨的新闻还是非常清楚。
庄稼裤子脱干净,驴马刷牙讲卫生,全村粪尿一锅烹,钢铁大王盘古坑这样的顺口溜山里山外传唱了好多年。盘根已经变老了,跟没牙的老哥们赶集上店凑到一路上,有人提念一句,大家还能顺出第二句,顺几句,又想不起了,笑笑作罢。
盘根只忘不掉那年大秋风刮起来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天凉了,仓库里也没粮了。
031
可恨的是那年霜冻来的早。雾掠岭,霜打洼。盘古坑长叶子的东西一夜间都软了。不过即使它们不软,也不是庄稼,只是野草罢了。
盘古坑是个钢铁基地,钢铁卫星一大堆,男女老少都是钢铁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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