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满月,我姥爷此时已经有病了,我姥姥伺候我姥爷此时没能够去看望自己的闺女和外孙女,我姥姥此时是最难受的人,这头儿,自己的老头子需要伺候离不开身儿,而那头儿,又惦记着给自己换回十亩地的坐月子的闺女。
郭家添人进口,不管添的是女是男是大喜的事,在南城城隍庙内唱了三天大戏。
我二姨听我妈说,我姥爷病了,也很惦念,趁着给孩子“挪窝 ”,回娘家看望了我姥爷。
我姥爷的病让先生看了,是“水鼓 ”是因为生了气又喝了水。
我母亲现在总在我耳边念叨:“生了气可千万别喝水啊,你姥爷就是因为这个才要了命的。”我母亲说:“我爹自打得了病,一口好东西也没吃嗷!整天大碗大碗的喝药,他刚刚六十岁还不算老嗷!”
我姥爷的肚子逐渐鼓了起来,按现在西医的说法就是肾炎,小便和小蛋(睾丸)肿得老大,因为里边充满了从正常渠道排解不出来的水,皮肤被撑得像纸一样薄,那层皮儿,似乎用手轻轻一碰就要破,从皮肤里往出渗着的血水滴答着,一会儿就能接半碗,这样的血水姥姥不知道倒了多少碗,她看着这样倒掉的血水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这样的人还能活吗?
我姥姥不想让他死,我姥爷本身也不想死,因为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呢!
六十一岁的人,如果没得特殊的病还不算太老,就跟我现在的年龄一样,他原本不吭、不咳、不喘,整天下地干活,身体噹啷啷的硬朗,我姥姥不相信我姥爷会离她而去,她想方设法弄东西给姥爷吃,正是秋天,她把未成熟的嫩玉米擦成丝,把还未十分成熟的嫩黄豆泡出芽,放在盘里,做饭时一块蒸上,出了锅,晾凉,一点一点用勺送到姥爷嘴里,弄什么,姥爷也吃不了多少。一是他已病入膏肓,二是水鼓,按中医说法,得了,就不能再吃盐,得祭“白斋 ”,多好的东西如果不放盐能香得了吗?到现在我母亲还经常说:“我爹临死前一嘴香东西也没吃过。”
先生的话就是聖旨,先生不让吃盐就不能吃盐,因为谁不想活呢?他看着他五十多岁得来的儿子还未成人,他却要撇下他,他放得了心吗?他放不了,他非常想尝尝盐的滋味,但他不能去尝,因为他还想活呢!
家里穷得叮噹响,无有一文,如果有钱,还会去卖这二斗黑豆吗?黑豆没卖成,又惹下了这垮天大祸。
卖闺女赎回来这十亩地无论如何不能卖,我姥姥也曾动过卖二亩地给姥爷瞧病的念头,但是让我姥爷知道了,坚决反对:“那地是完完整整的一块儿地,一块儿地一个“地界儿 ”没有,如果剌去一条子卖掉了,你知道挨着什么人家儿 ,两家种地,耕、耪、锄、播那有马勺不碰锅沿子的,咱们能惹得起谁呢?如果你要卖地,我药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
我姥姥拗不过我姥爷,不能卖地,只得东摘西借给我姥爷瞧病,借不着就卖东西,最后把自己结婚时陪嫁的东西都卖光了,但是我姥爷呢,阳寿已尽,多好的药对他也无济无事了,虽然张着嘴,但他再也喝不进去药了,怎么倒进去又怎么流了出来。
姥爷自打四月得病到十月死去,整整病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人世间难以忍受的痛苦,姥爷在人世间承受的痛苦怎么总跟这半年有关呢?那次住“班房”是半年,这次有病还是半年,那次蹲“班房”自己受罪,亲人着急,可到末了,总是回来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可是事隔三年以后,这次受半年罪的结果,是撕心裂肺的永远的诀别,天各一方,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家里的男人死了,就像是天垮了下来一样,姥姥似乎疯了,她整天进进出出,她不知道怎么好,她不知道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
十月一日鬼穿衣,我说的是阴历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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