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玉手心之中的寒刃散开了。
他下意识觉得水清清说得是错的, 可是想起自己救起这个孤女时对方百般规劝的模样, 又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这些天来, 水清清确实表现得颇为古怪, 然而她没有害过他们,因此沧玉愿意听听看。
“说吧。”沧玉淡淡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来说服我,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
水清清略有些讶异地看向了沧玉, 似是没想到沧玉会说这样的话,她稍稍降低了些身躯,离地面仍有些距离, 与沧玉平视着, 黑雾萦绕在她的裙边微微起伏着, 如翻涌的波涛。她缓缓踱步上前,纤长的五指伸出, 黑雾托起了白棉的尸身, 将其轻柔地放在了椅子上。
“她运气向来比我好。”水清清淡淡道,她的神情很平静, 平静得宛若一口深潭,甚至没去多看一眼找地方藏起来的蛛女, 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是遇上白大叔, 还是遇到你们。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倘若我与她对调, 你是否还会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我。不论怎么说, 我总比她更适合在人间活下去, 不是么?”
沧玉并未受到言语的挑拨,只是缓缓道:“她虽身为恶根,但不曾害人;你生是凡人,却满手血腥。证明自己的从来不是其他,而是你的行为。”
“说得好。”水清清柔声道,“太好了,这世间总有良善如恩公,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只能在这淤泥之内生长。”
水清清的手扶着棺材边缘,慢慢走了一圈,最后注视着白维岳的容颜,伸手为他整理了下衣裳,不慌不忙地重新合上了棺材,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那双温柔的手再不会抚摸自己的脸颊,那清亮柔和的声音再不会夸赞自己,它们都随着主人的死去而沉默了下来,水清清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剧痛,经历过无数绝望,从未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苦难还在等着自己。
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光明就此悄无声息地湮灭,而当时她连出面的资都没有。
“我与白大叔第一次见面,是在水中。”水清清伸手抚摸过白维岳的脸颊,她不能触碰那冰凉,太寒冷,几乎叫她的骨髓都冰封了起来,她匆匆忙忙在棺材合上那一刻收回了手,紧紧攥了攥,又以轻浮而柔情的口吻说道:“恩公觉得,我长得如何?”
沧玉有些茫然,他谨慎道:“水姑娘……十分秀丽。”
“那你觉得,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倘若生得如此样貌,是否生来就该叫其他男人欺辱?”水清清的手握在了棺木上,她没得选,若是可以用其他的法子,她绝不愿将如此耻辱的过往诉之于口,偏生她没有办法,她想活下去,“因为我是个孤儿,他们施舍我一口饭、一口水,已是天恩赏赐,而我除了身体,无可报答,是么?”
这话语之中的意思叫沧玉不寒而栗,他看着水清清,女子仍是言笑晏晏地把玩着黑雾,看起来似真似假。
若是可以,他倒希望现在水清清是在撒谎。
辞丹凤与玄解并不在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容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嘴。
“我与白棉不同,她在这人世先遇到的就是白大叔,然而白大叔入世却是为了我,可惜他来得太晚了,太晚了。”水清清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离开村子吗?因为他怕我会死。我一直都很嫉妒白棉,可我总告诉自己,是我出生太早,来不及等到白大叔,原来……原来我早就遇到他了,只是他没有选择照顾我。”
天空之中忽然滚过雷音,要下雨了,水清清的声音在雷声下依旧清晰可闻:“不过我并不怨恨他,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是我得到过最好的馈赠,所以我也愿意放过白棉,哪怕我再嫉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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