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里作甚。
后来二人说话的声音太大,引来了玲珑居的嬷嬷,他被一群纨绔哄笑着簇拥着离去,那姑娘想来却是吃了一顿打。
那时候许砚之含着金钥匙出生,从不懂人间疾苦。他一念至此,心下涌出一股奇异的愧疚。
原来自己当年竟这般混蛋,而原来当年猫一样的姑娘,此时成了天枢门手握诛妖长剑的侠女。
他说不清自己作何感想,只觉得自己这几年来一头声色犬马,一头觥筹交错,而厉害的人早走到了他的前头,这令他既敬佩而又心下生愧。
季瑶眼看他死死盯着自己,满心以为他在打量她脸上那块胎记。
她出离羞愧,心头针扎,手忙脚乱,胡乱擦了一把脸,站起身对许砚之道:“多谢小公子仗义相助,云川那边我自己想办法就好,不劳公子费心。”
——你一个外地人,谁都不认识,想什么办法?
许砚之见她神色慌乱,他便也跟着慌乱了起来。
信的末尾是一行蝇头小子。洛云川道,我此生遗憾甚多,虽同你不甚亲厚,但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
这秘密就权当饯别之礼,日后瑶姑娘且好好活。你较我更幸运。
他这一句扎得季瑶心头更疼。她缓了片刻,道:“我想去送他一程。”
许砚之还没说话,她又忙道:“就在府衙外头远远地看着就好,他若是魂归,定能瞧见我。”
言罢,也不等许砚之开口,季瑶转身就走。
许砚之一把扯住她的手袖。他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迅猛过。
“但凡活着就是有意义的。我不敢妄自揣测你的心思,也不是在教训你。但我想告诉你,自那日我们在玲珑居初见后我便在想,倘若我不是许家之人,我没有许家先贤的庇佑,我还剩下些什么。”
他的这一番衷肠让季瑶吓了一跳。
眼看她缩着脖子,怯生生想抽出自己的手臂而又不敢,许砚之忙放了她,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你,我是洛云川,我的选择也不见得能够高明多少。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逝者已矣,你还有你的路。倘若你要走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你必不能这般……”
“哪般?”季瑶微垂下眼。
“世人皆以为我吃穿不愁逍遥自在,但我并不自由,也并不快活。你曾让我明白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倘若我有幸,能够让你明白你的路该怎么走,那这将是我的福报,我的一点功德,要被写入生死簿的。”
他一贯舌灿莲花,此时却出离地有些手足无措。
季瑶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径自一推门跑了出去。
她与许砚之太过不同。茶楼里的故人重逢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而不合时宜,她从未准备好面对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又如年少时一般,在他的跟前露了怯,露出了她的软肋和狼狈。
许砚之并非蚍蜉,本不需要如她一般以身抗命。
他是初升的太阳,光华万丈,耀眼而璀璨,让她情不自禁地仰视,不可自已地追寻与回味那一点暖。
但他二人毕竟太过不同。
桐州城今日天色晴好,如此艳艳的日头,连人世间一切脏污都藏不住。季瑶一路跑到府衙,气喘吁吁,午饭的炊烟还没有燃起来,炒肉的香味却已在小巷子中悬置不散。
她来送洛云川最后一程,也来祭奠年少的自己。从今往后,岐山便是她的家,天枢门便是她的港湾。
而无论她愿意或是不愿意,天枢门弟子必将明德,清明,一些无须有的少年心思则该埋则埋,无需带入到她的君子图谱之中。
一应碧空如洗,层云白透,白而高洁。季瑶低头跑到府衙偏门,一不留神,又撞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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