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日后。
云销雨霁,晴空朗煦。
步练师素簪银笄,一身缟白,凛然不可亲,高华不可近。灾后形容狼狈的梧州码头,被她这辉煌容光一映,竟呈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就连戚风也恍惚了片刻,随即有意避开了目光:
“这才鸡鸣时分,令公怎么来了?”
步练师:“……”
——戚风小朋友,这就得问你了。
乌苏湾大坝决口一事告讫,半个梧州城都浸在了烂泥里,步练师连日盯着梧州救灾抢险一事,此时困得灵魂出窍,强撑着拽出几分精气神:
“乌苏湾大坝固堤一事,戚家军首居一等功;梧州城灾后重建,戚家军更是功不可没……你们自然当得起百姓酬谢,怎么这般急着离开了?”
戚家艨艟白绫高悬,甲板上将士形容整肃。这可是救了梧州城的军队,怎么离开还同做贼一般?
戚风笑着抱拳一礼:“敝甲之风,难当高牙大纛、风樯阵马,只求秋毫无犯、匕鬯不惊。”
这是官场套话模板,翻译成人话便是:
要赏的朝廷自然会赏,犯不着向百姓伸手讨要。
戚风惯会做人,有逼数得很,怪不得步练师在朝多年,根本没怎么见过弹劾戚风的折子:
……记忆里那个抓着她袖子不放的小男孩,终究还是长成了这般可靠模样。
步练师叹息一声:“贤妃娘娘可好?”
——你姐姐戚英怎么样了?
戚风神色黯了黯:“令公出事之后,姐姐大病一场。听九殿下说,姐姐在梦里,也念着令公的名字。”
步练师脸色骤然一变:“那她现在呢?好些了没有??”
“令公放心。九殿下离开上京时,姐姐已经能起身相送了。”一说到这个,戚风倒是想到了别处,“……说来,那薄相国,真令我大吃一惊。”
步练师睁圆了眼:“那神经病怎么你了?”
——他会吃小孩!
戚风:“……”
在步练师的刻板印象里,戚风就是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而薄将山……薄将山就是一股山洪泥石流,大朔哪家疯人院都不肯收容这种神秘生物。
步练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你没事可别惹他。”
——他会吃小孩!
戚风咳嗽一声:“令公有所不知。虽说这薄相国与令公素来不睦,但自从令公出事,诸多小人落井下石,诋毁之言不堪入耳……”
而薄将山连月上书进言,为她正名、替她雪冤、还她公道。
这般真心,这番情意,这份劳苦。
步练师耳根一热,她绝非铁石心肠。那一晚就算没有樱桃……步练师也不会挣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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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十四年夏,江南洪难爆发,浮尸何止百万;皇帝周泰连夜亲书罪己诏,请求上苍垂怜大朔万民。
这来势汹汹的洪魔,最终还是被须弥矶,挑杀在了陪都金陵的脚下。
白龙将军戚风带领着吴江水师精锐,鸡鸣时分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梧州城。
天光熹微,方刚破晓。两岸依旧拥挤着无数百姓,默默目送着戚家军的离去。
不知是谁家好女儿,嗓子仿佛泠泠珠玉,悠声唱起一首吴江民歌:
“赵客缦胡缨,吴霜钩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千帆远影,碧空如洗。乌苏江浊狼滚滚,涛声依旧,奔涌不息。
——那流不尽的英雄血泪,终究还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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