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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蹬着一辆二六的旧自行车,有时扶着车慢慢地走着。走一截,扬声吆唤:

    “蚯蚓蚯蚓来”

    “蚯蚓蚯蚓来”

    有的钓鱼的就从水边走上堤岸,向他买。

    “怎么卖。”

    “一毛钱三十条。”

    来买的掏出一毛钱,他就从一个原来是装油漆的小铁桶里,用手抓出三十来条,放在一小块旧报纸里,交过去。钓鱼人有时带点解嘲意味,说:

    “一毛钱,玩一上午”

    有些钓鱼的人只买五分钱。

    也有人要求再添几条。

    “添几条就添几条,一个这东西”

    蚯蚓这东西,泥里咕叽,原也难一条一条地数得清,用北京话说,“大概其”,就得了。

    这人长得很敦实,五短身材,腹背都很宽厚。这人看起来是不会头疼脑热c感冒伤风的,而且不会有什么病能轻易地把他一下子打倒。他穿的衣服都是宽宽大大的,旧的,褪了色,而且带着泥渍,但都还整齐,并不褴褛,而且单夹皮棉,按季换衣。皮,是说他入冬以后的早晨有时穿一件出锋毛的山羊皮背心。按照老北京人的习惯,也可能是为了便于骑车,他总是用带子扎着裤腿。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看到风c太阳和尘土。只有有时他剃了头,刮了脸,才看到本来的肤色。新剃的头皮是雪白的,下边是一张红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件旧铜器在盐酸水里刷洗了一通,刚刚拿出来一样。

    因为天天见,面熟了,我们碰到了总要点点头,招呼招呼,寒暄两句。

    “吃啦”

    “您溜弯儿”

    有时他在钓鱼人多的岸上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就说会子话。他说他自己:“我这人爱聊。”

    我问他一天能卖多少钱。

    “一毛钱三十条,能卖多少块数来钱,两块,闹好了有时能卖四块钱。”

    “不少”

    “凑合吧。”

    我问他这蚯蚓是哪里来的,“是挖的”

    旁边有一位钓鱼的行家说:

    “是贲的。”

    这个“贲”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只能记音。这位行家给我解释,是用蚯蚓的卵人工孵化的意思。

    “蚯蚓还能贲”

    卖蚯蚓的人说:

    “有贲的,我这不是,是挖的。贲的看得出来,身上有小毛,都是一般长。瞧我的: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是挖的。”

    我不知道蚯蚓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在哪儿挖的,就在这玉渊潭”

    “不这儿没有。不多。丰台。”

    他还告诉我丰台附近的一个什么山,山根底下,那儿出蚯蚓,这座山名我没有记住。

    “丰台一趟不得三十里地”

    “我一早起蹬车去一趟,回来卖一上午。下午再去一趟。”

    “那您一天得骑百十里地的车”

    “七十四了,不活动活动成吗”

    他都七十四了真不像。不过他看起来像多少岁,我也说不上来。这人好像是没有岁数。

    “您一直就是卖蚯蚓”

    “不是我原来在建筑上,当壮工。退休了。退休金四十几块,不够花的。”

    我算了算,连退休金加卖蚯蚓的钱,有百十块钱,断定他一定爱喝两盅。我把手圈成一个酒杯形,问:

    “喝两盅”

    “不喝。烟酒不动”

    那他一个月的钱一个人花不完,大概还会贴补儿女一点。

    “我原先也不是卖蚯蚓的。我是挖药材的。后来药材公司不收购,才改了干这个。”

    他指给我看:

    “这是益母草,这是车前草,这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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