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以引魂渡魄为由,找了一间舒适的屋子,关起门造个幻像唬住门口盯梢的御林卫,倒去狐裘毯的大床上又补了一觉。
睡到巳时末她才醒过来,往南宫霄云殿走了一趟,便去面见女帝。
时间掐得刚刚好,午时二刻,喝掉尚食局女官巧手煮的一壶早露茶,便有宦监匆匆忙忙进来报:“启禀陛下,霄云殿传来消息,平贤王妃娘娘方才诞下一位小郡主。”
女帝背对自己,凤娘看不见她脸色,站她对面的老宦监倒是瞧个一清二楚,连忙扬高嗓门:“摆驾霄云殿——”
太昌五年秋,平贤王羲禹战死边疆,女帝怜胎怀四月的王妃不易,将她孤儿寡母接去宫里养护,只待小世子及冠封王。
太昌六年仲春,平贤王妃诞下一位小郡主,听说眉间有一点殷红的朱砂,同仙逝多年的圣德太后膝前得宠的一个世家小姐很是神似。
那孩子落地便大哭不止,等奶娘抱到女帝跟前,忽然止住啼哭,咧开小嘴笑得分外酣甜。
凤娘很满意自己手艺,那一点血珠祭得不偏不倚,正中她两眉之间,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那朱砂痣也有了活气。
这年暮春最好的一个黄道吉日,女帝命人打开宫殿最深处一间用极北寒渊地百尺冰川下的寒冰所堆砌的地室,抬出一口冰棺。
这口冰棺里的女子脸色并不好看,白凄凄甚是唬人,面容倒是清丽非常。长睫交织如蝶,鼻梁秀美,花瓣一样的嘴唇,着一身绯罗蹙鸾华服,如云乌发散在枕边。她睡得很沉,恍惚之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昨日还在为鸡毛蒜皮烦恼,忧愁到半夜才躺下。
这女子谥封永安长公主,女帝不顾朝臣死谏从户部拨出三万两黄金,着工部大兴土木修缮地宫,命礼部为她置办了一场隆重奢繁的葬礼,而后定棺皇陵。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散官闲员,一律斋戒百日。
葬礼落幕,女帝便昭告天下,立了南宫霄云殿里的遗腹子为储君。
凤娘没等到那时候。
她在步翀陵携妻儿迁入城西老宅的第二天,带着几箱从皇宫里搜刮来的报酬,离开了洛犀城。
步翀陵得赦多多少少因了她缘故,于是携妻子赶来她离宫所宿的驿站相送。说了几句道谢珍重的废话,终忍不住问她:“那,那个小郡主,真的是暮歌吗?”
时隔多年,他想起那年避过父兄赶去边陲小城寻暮歌,想起那张用针线缝合在脖颈上的青白的小脸,心头仍会不由一悸。
凤娘坐进马车,推开小窗又看了一眼洛犀城车水马龙的长街,温吞吞回答他:“裹了蜜糖的□□也是□□,饮毒的人自然是知道的,但总归要好咽一些罢。”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辞旧迎新的好时节。洛犀城的百姓忙着新一年的生计,谁都没空去细理往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多少旧梦斑驳在高墙琉璃瓦之间,只怕下一场春风至时,已无几丝影迹可寻。
七年同七十年于猰恑而言并没多大分别,都只一瞬之息。然则一瞬之息的事儿他也记得不甚分明,却独独记得那双黑葡萄似的清亮眸子,和唇畔一点染到眼底去的融融笑意。
那丫头逃出冥城也不躲藏,托着腮坐在彼岸花丛里,一声不吭盯着路的另一头。
他碰巧路过黄泉,一时兴起掩护她瞒过巡捕的鬼差,问她:“你死的真难看啊,要不要同本座作笔买卖,本座助你雪恨?”
她摇摇头。
血腥的灵魂就着血腥才够味道,而纯净的灵魂即使沾染一丝忧惧也会令味道大打折扣。猰恑漫漫长生就靠着寻觅几味牙祭消磨光阴,何况这般甜蜜诱人的灵魂可遇不可求的,他不愿有所折勾,又问:“你在等谁?”
“夷羌。”
“哦。那你约莫还要再等个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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