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管家背朝外躺着,寂然无声。
窗子关着, 阳光斜射进来, 悬浮的灰尘飞舞。
屋子布置得很简朴, 都是深赭色的漆水家具,式样简单,靠墙的顶箱柜和桌椅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茶几上一个白瓷茶碗开着盖子, 一点也热气不冒,边沿结了一圈茶垢,他爱喝浓茶, 茶水皮映着光呈现出彩色斑驳。
地上两只鞋鞋头对着,底非常的厚, 一看就是有心人一针一线一层层纳出来的。
顺子见他毫无知觉, 深怕大奶奶等久了不高兴,便欲上前唤他。
徐音摇摇头,又看看橘红和白芝, 两人使了个眼色拉着顺子一起出去了。
徐音自顾自坐在桌旁一张老藤面太师椅上, 老物件落了人, 发出友好的吱嘎一声, 躺着的宗管家这才肩头一动, 慢慢转了脸过来,一看是徐音, 惊得立时要下床。
徐音制止道“不舒服躺着便是病中不必多礼”
他仍是慢慢坐起来, 伸手拍了拍了头顶, 扭扭脖子道“大奶奶怎么过来了劳烦您跑着一趟”
徐音看他脸色确实不好,两眼无神,须发都衰老了些,有了点年纪的人便是这样,生活平顺的时候看着年轻健旺,一旦遇到挫折和病痛就迅速显现老态来
指着鞋头,她说道“都说宗伯是个严谨讲究的人,单看您今儿鞋放的不齐,就知道您是真不舒服了”
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人活着就靠一口精气神,要强也好,争胜也罢,没它撑着人就不像个人了叫奶奶见笑了”
“病了为何不让叫大夫,您太不爱惜自个”
他穿好鞋,整理衣领和袖子道“就是累了,躺躺就好,大夫就爱大惊小怪,没病也说上三分病,听了烦我这人又不爱喝汤药”
徐音看着他,眼光淡淡却带着穿透力。
“大奶奶,其实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请讲不用这么客气,您是这家里的老臣,我不过是新进门的,许多事都要您把关才行呢。”
他摇头,“奶脑清醒干练果断,做事比先前的大奶奶强许多,倒有点老太太的风范我看了心里高兴将来告老还乡,这家里有您就不怕了”
徐音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他踌躇片刻终于道“我原是聊城人,早年闹饥荒四处要饭才离开家,后来也不曾再回去过,这几天魂牵梦系的时常想起幼时的事情。”
说着起身,理了理灰色的袍身,折叠好袖子深深一揖。
“想跟奶奶请辞了金家大管家的差事,回老家去觅祖寻根去”
徐音没有表情,问“寻着了如何寻不着又如何我想听听您的打算。”
他咋了下嘴,手兜进袖子里,眼睛看着墙上的福禄寿楠木雕花板说“寻着了便回原籍定居了,寻不着继续寻,这么多年飘荡在外对族中长幼均没有照应,心里实在有愧”
“这个理由似乎很难不答应您啊”
徐音不疾不徐看着桌上的厚账本,慢慢前后翻着,上面密密麻麻用红批圈着标注着小字,都是他看过后或有疑问,或有意见,或有后续事项要交待的,恪职之极
“呃,当然,虽说是要走,也并不是扔下就不管了,我手里的事情会一样样交接清楚,这么多年,祁管家和顺子一直都跟着我,这两人里头,祁管家才干不输于我,顺子忠心勤快,奶奶尽管倚靠他两就行”
“只是,祁管家脾气太暴些,平时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要是到您跟前来扇阴风递黑话,您可别轻易信了”
徐音收回翻看账本的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宗伯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是不会同意您走的”
他愣了一下,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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